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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歌乐山前白云飞 昔年歌乐山连同周遭一带,余少年时代视之为极美之地。曾有稚诗曰:“歌乐山前白云飞,桃堤柳岸暖风微。润雨春峰更苍翠,田园四野尽芳菲。”遂竭精殚虑、勉为其难搜集素材用此诗意作图一幅,且极尽铺排之能事,以写其云峰堤堰间和风拂煦、柳绿桃红之三春丽景。今视之,斯画亦稚拙至极矣!然余每面对之,其心旌荡摇情态,又岂是人所能会?盖为其浓青郁绿鲜赭艳红,分明即为余之青春生命与激越性灵及其朗朗丹心所留印迹也…… |
二、秋山晓寒 巴山至土,其朴野风味其实最须细细体会把握。所幸吾身曾滞溺于其间一十三载,且是孤寂萧索,悲喜交加,因之不能不谓体验深刻。然山水画道毕竟非是直写人生了,纵使吾辈极重开拓与异变其画中境界,终亦只能尽量以曲笔抒写胸臆。至若1983年吾所作《秋山晓寒》一画,幅中晨雾微开,高天大星澄明疏朗,红树掩映之瓦屋欲寤还睡,侧畔峰岭雄厚黑沉,坡崖间幽泉奔湍、薄云滑动,整个画境清丽神奇,又属可异可喜者矣。 |
三、春耕 雨云弥漫,云影落入破镜般大田中。田光空明清亮,丰沛之水已从田口处溢出,好季节呀……长田埂上,大队耕者戴笠披蓑,肩扛犁头,驱着一群耕牛,正浩荡地经过画面。似有牛哞声、人之吆喝声与人们之间的交谈声杂然于大队间响起。画题作“春耕”,幅面极小,却因是为余居乡间感受颇深之场景,故尔堪称生机盎然。右侧前景以浓淡彩墨染厾草树,既增强画面层次,亦与远处浓淡不一云影融为整体,当为写此野田情味必不可省之笔。溢水流泻,也为画面增添了不少生动气息。画成于余二十五六岁之际,其时尚无“童山雷”之名焉。 |
四、雨横风狂三月暮 纤秀高树,花落尽而青杏小小。树下房儿,却正为达者当年“知青小屋”。此屋内外,四野周遭,曾有过多少刻骨铭心的大悲大喜!然而此时一切均被山乡骤至的风雨掩盖淹没了。云岭山田与房屋竹树,俱瑟缩于横斜扫出的风雨痕中……田埂上,一农夫忙赶着牛儿归来,那是房东当家汉子,因正有慈母娇儿或贤惠婆娘心疼于他,在唤他快快收工。房儿近角便是其租给达某的那间屋。墙上有一窗眼;此时观之,那怎越看越象是也带着当年达某那可怜巴巴的无助眼神?其时达某苦好古诗词,亦悠然自号曰“游仙童子”……此画标题为“雨横风狂三月暮”,即取自古贤佳句。以此句会出此等画意,大约也算是青年达者素心所创罢?画亦成于二十五六岁,时已任县中教书先生。 |
五、风雨木龙山 满幅烟云流动,山石凹处聚水成瀑,一道高岭直逼云端……低处一人头戴草帽,肩挎小包,手拄竹棍,正奔命于此烟雨迷茫的野山深处,那正是达某本人。事见拙著长篇三部曲《红尘心蜕》第二部《乡中苦斗》。啊,休言达某自己见此而当年那险急环境与焦灼情态重撼身心了,便是读者诸君,见此孤寂茕独一小青年,攒行在这等暴雨之后的荒山野岭间,设身处地想想,又岂无感乎?画法本身皴染略嫌平润;不过于此特定场景视之,似亦可。画题作“风雨木龙山”,同样成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。 |
六、河畔疏林 观《河畔疏林》一画,昔日写生生涯慨然浮现于心间。多少寒暑春秋,但凡周日,余每常独自一人,携画具而揣干粮挎水壶,整日徉徜在乡郊野外。此蒲江沿岸,即堪称长乐之地。江最阔处亦不过三二十丈,狭窄处仅存湍急船道,若有虎必可跳之而过。江畔多冲积沙洲,洲上每多麻柳沙杨之类小树而树下茂草如茵。此画即写此般景致。特别着力者是于“疏密透视”间生发画趣。那篷窗也似的树桠空处,恰可见彼岸所泊三五船儿。咳,不知船家些都究竟过着怎样一种生活?而林烟中一条斜路,却正可通往达某当时谋食的县中……哦,近处这几株小树都好熟悉!其中那株干根已全翘露在外者,达某那日顽皮,口中噎罢干馒头后,还曾跃起身来,用力地试踹过它一脚喃。 |
七、梦 那些时日亦多梦了。不过所梦少有桃色,而多为黑雾险关、荒原落照、迷云古峡与寂野狂飚之属。如这径直题作“梦”之画罢,画面似戈壁而更类沼泽,景深开阔,似云似雾似光似影的浓淡笔触横挥斜扫匝地,城堞废墟已垮塌沉沦,着彼时流行装之吾身背对画面,正茫然挪步欲行画之深处,远前是破残的赤黄月亮,近侧却有几株灰绿的仙人掌……咳,谁可言清此有何种寓意?老弗洛伊德先生是早已死了…… |
八、清流 传统士夫精神,曾几何时真真是为吾心诚挚追求,且毕竟为吾鲜活生命之主调。《清流》一画即颇可阐释说明。——披蓑戴笠之人悠然饮犊于清浅山溪。溪幽曲静谧、平缓澄明。溪畔芳草鲜美,竹树婀娜多姿,白云缭绕林间而云光薄透疏篁……此真尘世倦身理想休憩地也!昔日童子每每喜叹而怡然适之。言之可哂:彼时,童子极愿实饲一犊,长于那晴初霜旦、薄暮黄昏牧伴于山间林下。此大约即为华夏士子深心情结罢?唯年仅逾二旬之小青年未进而先思退,亦属有趣。 |
九、溯源 同为具此追寻传.统文.化之心向,又乃有此《溯.源》一画。一赭袍汉子飘逸醉行于坎崎荒溪之岸,身后是既泊扁舟。唔,此汉自是有觅了。眼前溪岩突兀,树苔深杂,岔流曲环自高扑泻而下,正不知通幽之径从何回绕而上且路途尚有几多险远……画题已点明其意:溯.源。问题是,哪儿才是源头呢?——唔,真是的:哪儿才是源头呢?亦更有一发人深思之处:落款犹用吾源自文.革之旧名。以彼时代,一冠此名之小青年却作如此这般寻觅,不为异乎?或唯其如此,方真应此名应是之意也…… |
十、云峰涌浪 残阳沥血 《云峰涌浪 残阳沥血》一画,则为吾辈另一方面精神写照。此或可称壮阔、激越、冲动与忧愤罢——暝野黄昏,古寺云山,陡涧悬瀑,大群飞鸟乱翔深潭上空。画面色墨对比鲜明,笔意躁动奔放,极引人注目之点,便是犹如发着喧嚣怒坠血红云霞之落日处。此类画图,典型是为一种情绪渲泻,已与真山水无甚瓜葛了。读者诸君若有与吾同感者,可心会之。 |
十一、巴山夕岚 挣扎还乡后,巴山景物长现余意念梦境之中。《巴山夕岚》写奇兀岗岭下农院归牧,即为斯境。昏夕长天飘浮芙蓉般云朵,杂树掩映之茅茨瓦舍,皆于暮意中微醺了。屋后高松却似在晚风劲拂下低声呼啸。岗崖下出一泉,至缓处成浅滩;牧者吆二牛涉水而归。大牛已怡然至彼岸,摇头摆尾以待。犊儿心怯,赖牧人牵引乃涉。轻漫于崖泉间者,是暮霭夕雾,抑或是农舍炊烟?——呵,余今观此,鼻中似已嗅得柏枝茅草哔剥燃烧时所发那悦人之干呛香气! |
十二、巴蜀山居 向来将成于1988年三十五岁时之《巴蜀山居》自视为划段性作品。斯作画境雄深,沉厚茂朴,冈林崖泉、篱落茅舍与曲径平桥纷繁错杂,岭壑崖梁间则轻烘流动烟云,因以静中生发灵动机趣。斯境确擅可居可游可访逸友之胜欤?微茫间吾心似稍存犹疑。唯观斯图,感其宏博复沓之躯脉络隐显有序,似已真觉画者气血丰盈,性、情、理初备,肌骨面目已新呈成年状,郁郁乎宛若方夏之山者矣。 |
十三、绝岩山寺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前,大千泼墨泼彩画风令余神往。《绝岩山寺》一画,可谓沐其风甚矣。崇峦叠巘、奇峰峻壑俱呈起伏奔趋之势,山中光影明灭,云烟浮动。悬梁间三迭瀑回折而下,草树或疏或繁,旷平处隐见农田而形胜之地有巍寺置焉……图以势擅,曲幽深远之境或可引人顿生缘径拾级、踏石涉涧以作游山礼佛之出尘念?究竟有无此等意境功效,已非余所知矣;唯余自视斯图,则颇生逸离此山荫翳而另觅它山胜景之念想。 |
十四、蜀山霜色 蜀山峻奇而蜀地气候寒暑兼备。余自幼生长于巴蜀之地,其春夏秋冬、风雨晦明之山 于余,皆如熟友。此《蜀山霜色》也,画中峰岭尖峭插天,茂繁竹树尽融于清晓而色 光郁丽斑斓。时或当月落而日未出之际,晨光熹微。柔云缓滑山间。静谧中一泉穿越 峰壑而飞漱霜林。林下山家,瓦屋因映天光而色泽明朗,势虽静止却欣欣然暗含生气 焉。凹隅之处,一平桥将蜿蜒石径转引峰后。稍远山阳之地村落聚集。此或正应“山 外别有人家”罢?画成于1987年,时因受秋园山翁影响,风格略回归传统。 |
十五、山魄 余既自称山中霹雳,好山乐山或与山有缘,自不待言。唯山之形貌,除具特殊地域特 色者,毕竟大同小异,尤其针对具体画家所生存之空间范围而言。既然如此,求山之 内魂,便为山水画家首要任务。此《山魄》一画,是为余始具此明确意识后之作。山 仍为沉厚蜀山,然取象雄峻巍峨,石岩结体劲健,草树勃郁茂繁。森密崖林间有瀑回 折隐显急下,轻盈白云于山间依势成形而飘然逸出,挟以群鸟奋飞,使人若隐隐然闻 其山声。或者,此山之魄,便正潜藏在其黝黑凹影之间某一未可捉摸之处罢?甚或, 其更又幻形僧道,——不,“居士”,坦坦然如人生活在那林下草阁内了? |
十六、卷潮万里有情风 至今观《卷潮万里有情风》一画,仍不觉为青年时期激越情怀所感。画题化古人佳句“有情风万里送潮来”,嚼之倒也音韵合律而堪称发挥古意。画中浊浪铺天盖地,近前一孤岛处于急流大潮冲刷包抄之下,其势似危而形貌坚实挺劲。画面境深开阔,远方山岸洲屿依流布势,尽在迷茫淡薄烟霭之中。水浪本身着力描绘,虚处空濛而实处颇具体,动荡喧嚣间使人如闻其浩大之声,亦觉其咄咄逼人气势。也难以说清当时心中都怀着怎样的感觉了,唯此风究竟是“有情”还是“无情”,倒耐人寻味。 |
十七、竹雨 《竹雨》一画另写心中澹泊幽致。浓湿山岩高耸,斜出以缥渺雨云,万千篁竹皆在泠然细雨间瑟缩。山岩半腰因雨而出现了细细泉流。岩下三二瓦舍茅茨,掩映于潇潇雨竹林内,意趣煞是祥和隽永。唉,多想再抚抹画幅而神游画中!唯惜此画当日寄于某画廊,其后因己身时常忙于俗务而无暇关照,竟至于现今连那画廊都不知搬到哪儿去了…… |
十八、云崖秋瀑图 劈面危崖障目,崖间云飞雾绕而苔葛依稀,或更出以高翔山鸟,此类景象,皆为当日 达某画中常见。此《云崖秋瀑图》亦写此。云崖间漱以泉瀑,崖下积水成潭,近处疏 草丛中横渔舟,舟上立三鸬鹚,另有二只翻舞低空。傍崖临瀑处架小阁,阁上浓荫覆 罩,却刻意点缀一束鲜红秋叶,也算为这大写大刷狂似米点山水的荒率景物中增添了 一二分生气。今日思之,何以当初每每作障眼危崖及高翔之鸟,怕也是因前途无望却 又心欲奋飞而潜意识使然罢? |
十九、红果雄鸡 平生之作自以山水为主。某些阶段,却也偶发“换味”念头。此《红果雄鸡》即遣其兴。斜生之树行将凋零,艳赤果儿散布疏叶间;一雄鸡回首屈爪,睨落果昂然而行。画风犹在昌硕、白石、子庄诸贤浓荫掩蔽之内,似不待言。唯鸡之神形微带自家格调。此癞毛鸡也,然决不自惭形秽,猥琐落魄,反悠然自得、独行其是焉。吾今坦言之:此吾之自写也。距此十五年之后,吾于《风雨鸡鸣》中干脆自拟为一翻毛雄鸡,庶可参照观之。 |
二十、见鼠 吾生喜爱动物,猫又颇称情之所钟者。若有缘将与《风雨鸡鸣》同系列之文通读者, 当信吾言不虚矣。而兹时尚未萌发彼文构想。此《见鼠》中之猫,分明非是美丽温婉 可人之猫,而高度自觉于天职使命,惕惕然弓身试爪,瞪眼张须,直欲猛扑向所见阿 鼠……画以简笔水墨点厾成。笔痕可数而墨色虚灵,浓淡有无间可谓已具神貌。墨戏 之作,能写胸中浩逸之气或喜悦之情,亦属人生快事。 |
二十一、凌烟谷 观《凌烟谷》一画,尤其观画之款识“风烟骤起,淹没我的童年”,明知己画又当徘 徊转折关口。时鼎力参与家乡一公共艺术的设计制作,兼之世风陡变,故尔外界影响 明显出现画中。画为斗方。浩浩乎浓黑墨团斜扫而下,是暝云幽谷抑或仅为应画面构 成而生的逸狂之气,且休论了。唯画之下方依次渐成具象之物——累叠如泻的梯田, 躁然不安的竹树草房连同惊飞群鸟,莫不具有明白无误之指向……然而我真正人生的 童年是在这荒谷中么?非是。此只应隐喻人格精神之童年。目今思之,为此画,恐怕 不单因彼时“乡土风”与“西北风”横扫华夏,且尤因一己昔年之“乡居情结”,犹 恋恋难舍罢? |
二十二、神话四条屏 一度乃向远古神话传说索要画材。《神话四条屏》可为其代表。画风简古间出以现代 疏狂气,或作浓墨,或赋艳色,抑或径直留白。画中人物当是寄托吾辈理想:伏羲女 娲,生民初祖,血脉所归;夸父,吾生精神追求之自写;赤松,则体现吾人精神逍遥 不羁一面。绘语简约而命意赅深,是为此类画作特色。而同期抒情言志之文《鸣蛙山 记》,似亦可供参看。 鸣蛙山记 江南达人 藏蛇洞北,后土河上源,有乱蓬纷纷青石小径,直指鸣蛙之山。此山纯然以苔石成,不高不峻,亦无蔚然深秀之境。然石披碧茸,水漾清涟,泠泠幽意,殊觉可爱。昔日之骚人墨客曾浪迹此山否,已不可考矣:而今松岗旧主童山雷怀庄生之梦,独自登临于斯,则实实有之。 时值清明佳节前夕。虽昊天并无清明之意,时时反有细雨蒙霏;山径油滑,步履拖泥。然此只可生情,并不败兴,何也?盖因山雷其人乃属尘世达人,磊磊禀性,荡荡心胸,惯与山雨同醉,喜伴孤石共眠;更有一奇兀之处,乐中可怀极苦;极苦之中,亦复可蕴之极乐。彼尝扪心思之,每慨然谓曰;或此正为诸文化、诸法道、诸感遇混成也。 弃诸泥径,跃之石上。苍苔若案端海绵,摒水而让之。噫,人若有此德性,则些小冲撞争端,更缘何而起矣。旋即踏苔石行。众石俯首铺道,顺之如走隶,柔然若婢女,其苍莽浩大之势,又若牦群,象队,毕集荒野之狼,乘势掩杀之军。定眼看来,寂寂然复归石状,尽披茸苔,一抹崎岖,如此而已。 复见水光澹荡。迷人眼,摄人意,夺人心魄。春风逐水,水情愈觉妩媚缱绻。水中果有窈窈仙人否?春水望穿,算只有碎石蝌蚪,寂寞共云影徘徊。 此情此景依稀曾稔。吾好似重游梦中。吾果在梦中欤?--非,非,石有棱硌足,水有寒侵肌,身亦沉着,脑亦稳健,自呼自应敏胜当年,何梦之有哉! 遂泯意忘情于山水间。仿佛有赤松、白石与我同游。须臾二友亦别我去。于是唯馀我与石与苔,与云与水,与鸣蛙,与蝌蚪,欢然相聚,融融乐乐,浑浑噩噩,彼此皆无形影,茫然乎似共入涅架……而后我还形复苏,跳出三生界,返此鸣蛙山。山水依然诱我。我有知,无觉;有幻,无梦;有万缕迷离思绪,无半句成形之言。因之我乜乜然似醉非醉,似醒非醒,一任天风击我,净水照我,杳杳乎已不辨之天地载我,抑或是我载天地。久之乾坤重入我眼帘。水益淡然空明,山益寂寂如睡。大荒若彼,大荒若彼! 长空忽有声如雷。群蛙鼓噪应之。蛙鸣亦有不平否?抑或仅仅乎欲使天地知之?蛙哑然无语。我自俯首沉吟。我有不平,我不鸣;我生乎天地,亦只我自知。我果为何物?算只有一点灵性,一具躯壳,一腔未酬之志,一缕不泯之魂,如是而已,更何有它? 然我之为我,足可究也。堂堂一表,凛凛一躯,眺之或误为市井好男,审之则有种种不足:更细研之,其清雄傲岸之概,又迥乎异于芸芸中人矣。有道是文心生就,艺性天成。偏心多机窍,窍多反迷;性足养生,过则失衡。常惑惑乎若稚,若痴,若拙,沉溺艺海不知天涯有岸。幸届此中年,方悟万事有度,虽邀游艺海之愿亦复如初。德性亦蹈“二律背反”。真善趋之无际,恶性陋习居然缘此孽生。常思心恶当斩,复鉴人类诸贤,莫不“多面”;宇宙乾坤,尽含“二仪”。日有黑益炽,花带毒弥芳。驱造化者岂必纯净,如美玉之瑕不掩瑜,足称天然。我之心路两分,固已如是。脾性因事背驰,亦属可喜可悲。为人兼有无情至情双禀,把卷可同玩《股票》与诗。种种怪异,不一而足。中夜静观,吾人品格莫非已自分*裂否?抑或岁月悠悠,世路茫茫,我辈亦难免志堕青云? 噫,自度我志实为百折不挠者。且睥睨六合,藐视八方,何以方可称志?英雄圣贤,辟天地,扭乾坤,铺大道,贯古今,指点人类种种不足,剔铲世界般般不平。此等伟业虽亦人措,然则毕竟有时,有势,有因,有种种浮生难待之遇!百事我皆不哀;万苦千艰,我含笑视之等闲。唯叹逝者如斯,时不逆转;驻颜无术,大限有期。虽天地长存肝胆,然江山早阅鬓华。若苍冥果欲使人寂然无为,尔便壮志齐天,胸襟盖地,更又何如? 算唯有艺道可容我驰骋。妙哉此道:焰光无际,旨趣宏深;人世不泯,彼亦长存。是诚为可居可游可托终身之净土也!既拥有此,更欲何求。名利岂非身外之物欤?我坦坦然固守此道,或享千秋万岁名,或惨然灭迹若腐草,悉然听之。今生果老乎此道中,心安矣。 隆隆雷声隐息。群蛙倏尔无影无踪。蓬草纷披伏地,苔石幻化逐风。白水间忽跃出赫赫红日,光亦如水,水亦似光,淋淋然劈头朝我浇下。我蓦然惊觉,是以鸣蛙之山早融入炎炎永昼。云色当目,蝉声盈耳,此身居然又置乎另一境界…… 此真耶,彼幻耶?此幻耶,彼真耶?我皆不辨。唯当时之情景意念,犹历历然在我胸中。援笔以为记。 九0年暮春至九二年初秋往往于 感极之际陆续为之于江南蜕心堂 |
二十三、危崖下,茅橼三五,方塘半亩 接着仍向现世文人情怀回归。每以简线略写山形大貌,兼置瓦舍平桥,泠泉曲水,落 叶秋树,并赋淡雅墨色,以寄红尘隐逸之情。读《危崖下,茅橼三五,方塘半亩。》 甚觉归意怡人。——巨蘑般石峰下,斜颓庄院面溪塘而建,疏落石径迤逦延伸向茂莲 掩映之处。萧索枯树旁泊着小小舟儿,亦不知真是作采莲捕鱼用,或仅仅只是表明主 人怀此闲情……呵,那也是达某人生何样的时代——身家之累,商海涉足,的的确确 堪称倦了! |
二十四、濯足莲花池,上有巍巍寺 “濯足莲花池,上有巍巍寺。”此语给人心理之启示似难以明确阐释。题若此,画亦 朴拙幽澹而富有情趣。立幅上部,约略于所谓“黄金分割”处,斜抹一黄沙石梁,后 矗苍黛尖峰。梁之凹处,一同色荒塔于松枝掩映间笨拙却似有灵地尖耸指天,塔尖儿 上附生着些苔草灌木。石径引视线向近景。一泉飞漱入池。池内红莲碧叶蕴郁勃生机 且含妩媚之意。池畔悠悠然坐一瘦长之人,高挽裤腿,将足伸在水内……这亦当是达 者出壳精魄神游于此了。读者诸君,倘有与我谐情同志者,其亦来此小憩清濯,如何 ? |
二十五、山月逐人归 余虽生于重庆长江北岸,因故却与江南之山——南山、涂山、汪山等——结下不解之 缘。余迷此江南山,因而亦渐萌生细写其貌之念。此《山月逐人归》,画题取古意, 实则尝试表现心中之真山水。画中回环若屏之野岭草树丰茂,月辉下山中景物皆静息 了,而夜风犹似萧瑟有声。一泉与一石径俱回折地自上落下,高远之境内,远、中、 近景次递布大小房儿。一山人轻负月华大步走下山来,近处竹篁似俯迎之。此是实行 纪游,亦显然寄托着雅志。画风于传统常态间约略已露自我追求形迹;整体感觉厚实 而不失其虚灵。尤其是山岭顶头那虚白微若透光箱笼之阁楼,此时见之,令余仍生多 少回忆与遐想!在那儿,余或独行,或与诸友偕步,曾发过多少隐息山林的慨叹呵… … |
二十六、残阳暗若灯 那一阶段(上世纪九十年代前期)亦堪称诗情勃发。诗虽犹未入律,真情实感或意象 铺设,仍是有的。如此画之题罢:暮云奇如峰,残阳微若灯;关隘将入夜,万窍齐号 呼——即抒情以置境。画极写瑰奇暮云夕照辉映之下峰岭如潮、关路萧瑟之古蜀山雄 阔壮丽景象。画面右实左虚,赖题款与其视觉焦点血红残阳压轴强令平衡,使人似感 觉惴然不安。斜阳故关,历来多为骚人墨客怀古思幽之题了;唯达某作此表现,亦算 是偏重于抒发潜抑之豪情罢。 |
二十七、水寒已觉筋骨衰 身为文人,不免亦偶怀身世感叹。《水寒已觉筋骨衰》写烟云散聚之霜色空谷中,一 现代士子垂头跣足负手涉溪涧归傍山小阁。溪涧清冽浅露,细泉泠泠;满山杂树于萧 条中似亦隐含郁勃压抑生气,高耸石峰光秃厚实,峰石暗隙间示以幽深高远之境。这 确是一份惶惑无奈之写照。当日曾有整首“左道”小诗:“云深不知山花俏,水寒已 觉筋骨衰。堪叹嘉陵丹青子,踟蹰中岁苦徘徊。”且题作“行路难”,颇可与此参照 观看。 |
二十八、残月古寺荒山 大约亦为心境萧疏罢,同时也为常徉徜于巴渝真山水间,因之极愿以宾虹、可染及秋 园般沉厚笔墨,细写自家对自然景物的独特心理体验。《残月古寺荒山》一画,便为 此得。画中,荒僻野岭如在澹然月光下涌浪般回荡起伏。篁树蒿草森密芜杂,参差于 坡崖泉石之间,且因逆披熹微月华而倍觉黝黑神秘。逼仄溪畔,败桥颓路,通往一可 怜兮兮的小小山神庙儿……想来庙中多半亦破残荒败,纵有微神,只怕也在醒睡间不 安地辗转反侧罢? |
二十九、逐浪回舟 《逐浪回舟》一画另示境界。题曰:“娟娟美人隔秋水,逐浪回舟不待月”。文意似明还晦,倒也颇称诱人遐思。画现清江一隅,崖岸沐着幽微月光,远山杳暗,一泉自乱石间湍急奔出。岸头斜置小屋一角,当寄所思。前景大礁旁,回浪之间,一舟子奋力收帆,大约欲想登岸,而那船儿却顺水漂开去了……真的,当时我到底是想要表现什么呢?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