根据当代著名的王夫之哲学研究专家萧萐父与许苏民先生的研究,本文侧重揭示王夫之的理论贡献,这些贡献尤其在超越、修正宋明理学并开启近代思想的部分。 一、尊生主动 王夫之吸收、弘扬《周易》经传的精神,把宇宙看作是有生命精神的宇宙,肯定自然、社会、人生过程,有生命精神。据此,夫之弘扬与时偕行、趋时更新的儒家精神。 (一)“天地以生为德” 在《易传》“天地之大德曰生”“生生之谓易”的思想影响下,夫之高扬儒家重“生”的理念,即今日所谓创造发展的观念。在解释《益》卦《彖》辞“天施地生,其益无方;凡益之道,与时偕行”时,夫之指出:“凡天地之间,流峙动植,灵蠢华实,利用于万物者,皆此气机自然之感为之。”这是洋溢生动的宇宙。他说:“天地之间,流行不息,皆其生焉者也。”“天地之大德则既在生矣。阳以生而为气,阴以生而为形。”气与形“和以均之,主以持之,一阴一阳之道善其生而成其性,而生乃伸。”我国古代的气论是连续的存在论,是机体主义的、大化流行的生命自然观。夫之将此发展到极致,把人存在的环境乃至整个宇宙,都看成生命盎然的世界。 夫之说:“天地以生为德。”他以生机主义的自然观为背景,强调天地生人与物;金、木、水、火等“肖其所生,推其所利”续天地之生而养人与物;而人则效法天地精神,以仁爱人,以义制我。“天地之大德者生也,珍其德之生者人也。”人继承天地精神治理万物、利用万物,必尽性而利天下之生。与这种生命自然观相匹配,儒家重视“生命”意识与“时间”意识。夫之肯定生命意识,吸取了宋明理学讲“仁即生生”的看法,并针对佛教重死亡的意识,批评其溺于来世的轮回说、寂灭说。夫之肯定时间意识,以只争朝夕、积极有为的入世态度面对生活。 (二)“天地之化日新” 王夫之基于前述的生命意识与时间意识,提倡趋时更新,弘扬《易传》“日新之谓盛德”思想。他说: 生化之理,一日月也,一寒暑也。今明非昨明,今岁非昨岁,固已异矣。 天地之德不易,而天地之化日新。今日之风雷非昨日之风雷,是以知今日之日月非昨日之日月也。……江河之水,今犹古也,而非今水之即古水。灯烛之光,昨犹今也,而非昨火之即今火。……人见形之不变而不知其质之已迁,则疑今兹之日月为邃古之日月,今兹之肌肉为初生之肌肉,恶足以语日新之化哉! 王夫之尤其强调类似质变的“外生”,认为其特点是“变而生彼”,此种变化即是所谓“推故而别致其新”。正是这种“推故致新”,才使整个宇宙充满了生气。所以王夫之说:“吾今日未有‘明日之吾’,而能有‘明日之吾’者,不远矣!”“日新盛德,乾之道,天之化也。人能体之,所知所能,皆以行乎不得不然而不居,则后日之德非倚前日之德,则德日盛矣。”新生事物层出不穷,面对无限丰富的世界,人也不断改变、丰富自我,“明日之吾”“后日之德”不断诞生。 (三)“动静皆动” 王夫之指出,宇宙万物永远处在自我运动之中,没有什么“废然之静”。他说: 且夫欲禁天下之动,则亦恶从而禁之?天地所贞者可观,而明晦荣凋弗能禁也……天下日动而君子日生,天下日生而君子日动。动者,道之枢,德之牖也。 太虚者,本动者也。动以入动,不息不滞。 周敦颐、朱熹等人所说的不动的“太极”是不存在的。因为“太极”是动静的统一体,本身即有运动。王夫之说:“太极动而生阳,动之动也;静而生阴,动之静也。废然无动而静,阴恶从生哉?一动一静,阖辟之谓也。由阖而辟,由辟而阖,皆动也。废然之静,则是息矣。”因此,“动静者乃阴阳之动静”[5]275,而阴阳动静是太极的“固有之蕴”“静者静动,非不动也。”“动静皆动也。由动之静,亦动也。” 王夫之强调运动的绝对性,同时也承认相对静止。他说:“静即含动,动不舍静”“动静互涵,以为万变之宗”。从特定阶段来看,“动有动之用,静有静之质”;“动而成象则静”。正因为有相对的静止,所以才有物我之万象:“二气之动,交感而生,凝滞而成物我之万象”。王夫之的动静观,以辩证思想扬弃了理学家的主静论与佛道二教有关动静的相对主义。 (四)“乾坤并建”与“两端生于一致” 王夫之说:“大哉《周易》乎! 乾坤并建,以为大始,以为永成,以统六子,以函五十六卦之变,道大而功高,德盛而与众,故未有盛于《周易》者也。”意思是说,《周易》哲学的精髓在乾坤并建,因此才统贯、涵盖一切;在天道、地道、人道中,刚健、开辟的力量与柔顺、凝合的力量,同样重要,相辅相成。“乾坤并建于上,时无先后”。“无有乾而无坤之一日,无有坤而无乾之一日”;“阴阳不孤行于天地之间”。王夫之主张的“乾坤并建”,以过去的哲学语言,可以说是体用一如,即体即用,以今天的哲学语言,即是说本体与现象、本体与功用的一致。 王夫之在事物发展动力的思考方面,阐明张载的“一物两体”“动非自外”的看法。他说:“一气之中,二端既肇,摩之荡之,而变化无穷。”又说:“天下之变万,而要归于两端,两端生于一致。”“两端”即是乾坤、阴阳、辟阖,它是事物内在性的两种能量、动势。 王夫之在矛盾观上坚持内因论与两点论,肯定“反”与“不反”的一致,“分一为二”与“合二以一”的一致。提出了“君子乐观其反”,“不畏其争”,同时认为“反者有不反者存”,“相反而固会其通”。君子乐于看到相反的东西而加以利用,善于调节事物的矛盾。在“杂”与“纯”、“变”与“常”的关系上,他指出: 杂统于纯,而纯非专一也。积杂共处而不忧,如水谷燥润之交养其生,生固纯矣。变不失常,而常非和会也……杂因纯起,积杂以成纯;变合常全,奉常以处变;则相反而固会其通,无不可见之天心,无不可合之道符也。 这里涉及到多样性(杂)与统一性(纯)、流动性(变)与常住性(常)的两端而一致的辩证过程。他批评了“规于一致而昧于两行”即墨守成规,看不到相反的东西可以并行不悖的庸人,以批评了“乘乎两行而执为一致”即以相反的东西可以并行不悖为借口,干了种种坏事而硬要宣称自己一贯正确的妄人。他指出:“合二为一者,既分一为二之所固有矣”,“非有一,则无两”。这种一两观、并建论,成为夫之的思维模式。 天尊于上,而天入地中,无深不察; 地卑于下,而地升天际,无高不彻,其界不可得而剖也。进极于进,退者以进;退极于退,进者以退。……天下有公是,而执是则非;天下有公非,而凡非可是,……其别不可得而拘也。……截然分析而必相对待者,天地无有也,万物无有也,人心无有也。 他从天与地、进与退、是与非的相互转化的关系中,论定天下没有截然分开而互不相关的事物,没有僵死凝固的东西。王夫之认为,内在性的矛盾着的物质或精神力量、动静 (或势能、位能) 是同时并存的,任何一方都不能脱离对方而独立存在; 矛盾着的双方在统一体内的地位、关系不是一成不变的,双方的地位、关系是随着矛盾的发展而不断转化的; 没有所谓截然分开、互无关联之物,也不能用静止的、孤立的、片面的观点去看待事物的对立面或事物内外部的关系与联系,内在的矛盾性使事物发展到一定程度会朝着相反的方向转化;矛盾关系的同一性尤为重要,由一而二,由二而一,既“分一为二”,又“合二以一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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