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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参看黄怀信:由《武成》、《世俘》与《利簋》看武王伐纣之年
1999年8月第29卷 第3期 西北大学学报(哲学社会科学版)
作者简介:黄怀信(19512),男,陕西岐山人,西北大学教授。
由《武成》、《世俘》与《利簋》看武王伐纣之年
黄怀信
(西北大学文博学院,陕西西安710069)
摘 要:根据《武成》、《世俘》月相日辰及《利簋》天象,通过求朔日的方法,得出
武王伐纣于公元前1045年12月9日出发、1044年1月9日克殷、2月24日归周的结论。武王伐纣之年,是商、周年代的基点。
关键词:旁生霸;旁死霸;既死霸;岁贞(中)
中图分类号:K 207 文献标识码:A 文章编号:100022731(1999)0320115206
《汉书?律历志》引刘歆《世经》所引《周书?武成》,为《尚书》真《武成》。其两段81字,记武王伐纣、归周的日辰,涉及三个月相、三个月份,是研究推定武王伐纣克殷之年的直接材料。而几乎完全相同的两段文字,又见今《逸周书?世俘解》。所以,搞清二者之是的关系以及何者更可信,是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。
清人陈逢衡(《周书补注》)及今人陈梦家(《尚书通论》)等认为:刘歆所引《武成》即今《逸
周书?世俘》;清人刘师培《周书补正》及今人顾颉刚等认为:《世俘》即《尚书?武成》,乃一书
而二名[1];清人庄述祖(《尚书记》)等认为:《武成》系刘歆改《世俘》文而作;近年又有:二书之
前有一个残缺不全的底本,先被修补成《世俘》,《武成》编者又在《世俘》基础上“蓄意篡改,冒充佚亡了近四百年的古《武成》”的说法[2],等。
关于二书之前有一“残缺不全”的底本的说法,没有任何根据,可以不论。以刘歆所引即《逸周书?世俘》,应该说也是不对的。因为刘歆明题《周书?武成》。《周书》,是《尚书》中《虞夏书》、《商书》、《周书》之《周书》,而《武成》则孟子有论。二陈等之所以有此一说,无非是因为二书文字太相似了的缘故。所以,只有谓之“一书而二名”,似乎更能说明问题。
关于一书之所以有二名,我们曾经指出:“《世俘》本名《武成》,为周初作品,收在《尚书》
之中,七十一篇(《逸周书》)编者又将之取入己书,而改名《世俘》。”[3]知道《世俘》本名《武成》
的一个重要依据,是《世俘》开篇首段有云:“惟四月己未日,?武王?成辟”。这是古《书》名篇的通例。今《尚书?武成》云“大告武成”,以“武成”为武功成,显然是不知二字之所由得。
《世俘》既是《武成》,按理文字不能有异。今有异,肯定不能两是,所以必须进行校正。鉴于此,下面我们先将二者文字进行对比,以揭示二者之间的真正关系,并进行文字校正:5
《武成》 《世俘》
惟一月壬辰旁死霸若翌日癸巳,
武王乃步自周,
于征伐纣。
粤若来三月既死霸粤五日甲子,咸,刘商王纣。
惟四月既旁生霸粤六日庚戌,
武王燎于周庙。
翌日辛亥,
祀于天位。
粤五日乙卯,
乃以庶国祀馘于周庙。惟一月丙辰旁生魄若翼日丁巳,
王乃步自于周,
征伐商王纣。
越若来二月既死魄越五日甲子朝,至,接于商,则咸刘商王纣。
时四月既旁生魄越六日庚戌,
武王朝至燎于周。
若翼日辛亥,
祀于位,用乐于天。
越五日乙卯,
武王乃以庶祀馘于国周庙。
逐字对照,可知二者的主要异同在于:
11《武成》壬辰、癸巳二日,《世俘》作丙辰、丁巳;
21《武成》作“旁死霸”,《世俘》作“旁生魄”;
31月相词《武成》作“霸”,《世俘》作“魄”;
41《武成》作“粤”、“翌日”,《世俘》作“越”、“翼日”;
51《武成》作“来三月”,《世俘》作“来二月”;
61“四月既旁生霸(魄)”,二者同;
71《世俘》作“武王朝至燎于周”,《武成》无“朝至”,多“庙”字;
81《世俘》“祀于位”,《武成》作“祀于天位”,无“用乐于天”。
关于1,丁巳至甲子朝,仅七天。依当时条件,七天不可能从周至于商。而癸己至甲子朝,共31天,依里程,合于“一宿为舍(三十里)”。所以,《武成》日辰较为可信,《世俘》日辰当误。关于2,旁生霸、旁死霸均月相词(严格说非月相)。前人对此,多连同日辰一并遵信《武成》,而校改《世俘》。
我们曾经指出:《世俘》“旁生霸”不误,而《武成》“旁死霸”实误[4]。这除过日辰的原因之外,主要还有一条内证,即其下文《武成》也作“四月既旁生霸”,而“既旁生霸”则系一误词。因为旁(傍)与既为反义词,既“既”就不能为“旁”,既“旁”就不能为“既”。“四月既旁生霸”,据日辰(详后)当是四月既望,“旁生霸”当涉前而误。
另外,“壬辰”到“既死霸(庚申)”只有29天,不合“旁死霸”而合“旁生霸”,也可证《世俘》“旁生霸”不误。
关于3、4,作“霸”、作“粤”、作“翌”,是古文习惯;而作“魄”、作“越”、作“翼”,乃今文习惯。关于5,既言“越若来”,按理当作“二月”,《武成》“三月”,或传写之误,或编引者所改,把“改正朔”提前了一月。关于6,已如上言,同时也说明二本皆误,可见是有同误之祖本。关于7,燎,是放火。《世俘》“武王朝王燎于周”,是说武王付纣归至于周,燎字衍。而《武成》言“燎于周庙”,显系误辞,因为庙中非放火之地。燎字盖均涉下文而衍。关于8,位,指中庭左右。
“天位”不辞,《武成》误。
以上几点说明,二者既有共误,又有互误,可见其彼此无直接关系,而是有更早的祖本。所以,《武成》与《世俘》,当为同一文献的不同传本,而《武成》系古文,《世俘》为今文。明白了二者的关系并校正了各自的舛误,其有月相的三句就可以共定为:
惟一月壬辰旁生霸
越若来二月既死霸越五日甲子
惟四月既望越六日庚戌
“四月”,即紧承前“二月”的三月,因为周人“既事于牧野,遂改正朔,以殷三月为四月”(孔广森《经学卮言》)。这一点,已成共识。有了这连续三个月的月相及日辰,我们就可以求出这三个月以至其前一个月的朔日。先从月相谈起:
关于月相词语的含义及月相纪日法,我们曾有专文[5],这里不妨稍作重复:既,是已、以后的意思;旁,同傍,是傍近、临近的意思。生,是有、显、自无出有的意思;死,是亡、尽、自有变无的意思。霸,本义是月亮像“雨濡革”(皮革被雨打湿)的形象,即月中阴影,由于这种形象只能在有月光之时才能看到,所以实际上亦指月光、月体。望,是指月圆。生霸,指新月出显;死霸,指残月隐去。既生霸,指新月出显以后;既望,指月圆以后;既死霸,指残月隐去以后。旁生霸,指傍临新月出显的那天;旁死霸,指傍临残月隐去的那天。每月新月出显的时间,如《说文》所云:上承大月在二日晚,上承小月在三日晚。“这一天,一线新月在晚上出现,约经历数十分钟到两个小时不等,就下降到地平线以下”[6]。所以,若初二晚上生霸,初二白天就叫旁生霸;初三晚上生霸,初三白天就叫旁生霸。
总之,旁生霸只能是这两天。死霸的时间,在每月晦(《说文》:“晦,月尽也。”)日早晨。“这一天,一线残月在早上出来,时间不长,由于太阳出来,月亮的光辉就被阳光掩没了。”[6]所以,晦日起就可以叫既死霸,而旁死霸则专指晦前一日。月圆一般在每月十五日前后,所以十五、六起就可以叫既望。
与金文月相不同的是,《武成》、《世俘》此三月相后均有“越×日”字样,所以必须是定点指该月相(不含旁生或旁死霸)首日。另外需要指出:由于有个别特例,加上天气及观察方面的原因,各月相可以有前后一两天的活动。就是说:旁生霸偶尔可以是初一或初四,旁死霸偶尔可以是二十六七或三十、初一,既生霸(首日)偶尔可以是初二或初五,既望(首日)偶尔可以是十三四或十七八,既死霸(首日)偶尔可以是二十七八或初一二。
根据以上对月相词语的解释,我们再来看《世俘》、《武成》的三个日辰:首先,既死霸越五日为甲子,则其既死霸在庚申。庚申去壬辰,共29天;既望越六日为庚戌,则其既望日为乙巳,去壬辰74日。
由于壬辰之旁生霸有校改之嫌,所以我们先从既死霸入手。先设既死霸为小月晦二十九日(按:其“二月”是针对“甲子”言的),则壬辰旁生霸为一月一日,属特例,于旁死霸亦为特例。若二月大,则既望乙巳为周四月十五日;若二月小,为十六日。再设既死霸为大月晦、三十日,则壬辰为一月二日,于旁生霸为正例,于旁死霸为特例。既望设有变化。再设既死霸为特例一日,一月若为大月,则壬辰为三日;若为小月,则壬辰为二日。于旁生霸为正例,于旁死霸不合。既望为十六日或十七日。再设既死霸为特例小月二十八日,则一月无壬辰。设既死霸为大月二十九日,一月也无壬辰,可见均不合。
以上各种假设,可以表示如下:
《武成》、《世俘》月相日辰表原日辰所得日辰 死霸为 设既越五日甲子一月壬辰旁死(生)霸四(三)月既旁生霸(望)越六日庚戌大月小月承大月承小月承大月承小月月相符合度正 例小月晦二十九日二月四日一日一日十五日十六日二十日二十一日Ε大月晦 三十日 二月四日(辛酉朔)二日(辛卯朔)二日(辛卯朔)十五日(辛卯朔)十六日(庚寅朔)二十日二十一日<特例小月 二十八日 二月三日无无Ε大月 二十九日 二月三日无无Ε朔日 二月五日(庚申朔)三日(庚寅朔)二日(辛卯朔)十六日(庚寅朔)十七日(己丑朔)二十一日二十二日<二日二月六日四日三日十七日十八日二十二日二十三日Ε 可以看出,以既死霸作为特例二十八日,显然是不合适的;作为正例小月晦,壬辰为一日于旁生霸、旁死霸均不大合适;作为正例大月晦或特例一日,壬辰为二日或三日,于旁生霸是合适的,于旁死霸则不合适。(可见作“旁生霸”为是)。那么,其既死霸就只能是三十或初一日。下面我们再以这两日定点,分别求四个月的朔日: 若既死霸为一月晦三十日,则其一月必辛卯朔、二月必辛酉朔。壬辰旁生霸既为二日,则其上月必为大月,朔日必为辛酉。二月若为大月,则周四月必辛卯朔;若二月为小月,则四月必为庚寅朔。可见连续四个月的朔日分别当为: 子月(周一月)辛酉朔、丑月(殷一月)辛卯朔、寅月(殷二月)辛酉朔、卯月(周四月) 辛卯或庚寅朔 若既死霸为一日,则其二月庚申朔;一月若大必庚寅朔,若小必辛卯朔;若大则壬辰为三日,上月必小辛酉朔;若小则壬辰为二日,上月必大亦辛酉朔。二月若大,则周四月必庚寅朔,若小则周四月必己丑朔。可见连续四个月的朔日分别当为: 子月辛酉朔、丑月辛卯或庚寅朔、寅月庚申朔、卯月庚寅或己丑朔 检张培瑜《三千五百年历日天象表》(以下简称《张表》)和徐锡祺《新编中国三千年历日 检索表》(以下简称《徐表》 ),在武王伐纣之年可能泛围之内的公元年前1120年至公元前1020年一百年间,四个连续朔日为辛酉、辛卯、辛酉、辛卯的只有一次: 公元前1107年戌月辛酉朔、亥月辛卯朔、子月辛酉朔,公元前1106年丑月辛卯朔可是时差两个月,所以不大可能,应予排除。四个连续朔日为辛酉、辛卯、辛酉、庚寅的有两次: 公元前1070年丑月辛酉朔、寅月辛卯朔、卯月辛酉朔、戊月庚寅朔 公元前1045年亥月辛酉朔、子月辛卯朔,公元前1044年丑月辛酉朔、寅月庚寅朔两次均差一个月次。但如果把失闰、误闰情况考虑进去,则均可以相合。如果再把“改正8 朔”考虑进去,似乎又可以排除其中一次:公元前1070年是推后一月,说明前有失闰。前既失闰,月份已经推后一月,如果再“改正朔”将三月改为四月,就等于实际月份推后了两个月,这样,历法会与气候明显不合,古人想必会考虑到这一点。所以,在月份已经推后的情况下,不可能再人为地、有意地把三月改称四月。所以,这一年不可能是伐纣之年。而公元前1044年(“甲子”所在)是月份提前一个月,说明前有误闰。前有误闰而月份提前了一个月,如果“改正朔”把三月改称四月,正等于使历法恢复了正常。周人当时“改正朔”,或许正是出于对历法本身的这种考虑。所以,1044为可选之年。连续四个朔日为辛酉、辛卯、庚申、庚寅的年份有三次: 公元前1107年子月辛酉朔,公元前1106年丑月辛卯朔、寅月庚申朔、卯月庚寅朔 公元前1096年辰月辛酉朔、巳月辛卯朔、午月庚申朔、未月庚寅朔 公元前1060年午月辛酉朔、未月辛卯朔、申月庚申朔、酉月庚寅朔 1096差四个月、1060差六个月,均可以舍弃,所以只有1106可以考虑。连续四个朔日为辛酉、庚寅、庚申、庚寅的年份有二次: 公元前1081年酉月辛酉朔、戌月庚寅朔、亥月庚申朔、子月庚寅朔 公元前1055年未月辛酉朔、申月庚寅朔、酉月庚申朔、戌月庚寅朔 1081超前两个月、1055超前四个月,所以均可舍弃。连续四个朔日为辛酉、辛卯、庚申、己丑的年份只有一次(《徐表》): 公元前1086年申月辛酉朔、酉月辛卯朔(《张表》作庚寅)、戌月庚申朔、亥月己丑朔 差四个月次,所以也应该舍弃。 连续四个朔日为辛酉、庚寅、庚申、己丑的年份有七次,分别为: 公元前1117年申月、酉月、戌月、亥月 公元前1112年亥月、闰月、子月、1111丑月 公元前1091年巳月、午月、未月、申月 公元前1076年子月、1075丑月、寅月、卯月 公元前1070年卯月、辰月、巳月、午月 公元前1039年寅月、卯月、辰月、巳月 公元前1034年巳月、午月、未月、申月 可以看出,1117差三个月、1112-1111差两个月、1091差五个月、1070差三个月、1039差两个月、1034差两个月,均应舍弃;只有1075正相合适,所以当为可选之年。 以上分析说明,以《武成》、《世俘》之既死霸为其唯一可选之正例三十日,则克殷之年只有公元前1044可选;以其既死霸为其唯一可选之特例一日,则克殷之年也只有公元前1106和公元前1075两年可选。所以,依《武成》、《世俘》,克殷之年只能在公元前1106、1075和1044这三年之内。究竟应该是哪一年,我们可以结合《利簋》天象进行检验与汰选:《利簋》为周初铜器,铭文记武王伐纣,指明“甲子朝岁贞(中)”,即甲子日朝时(昧爽、黎明)岁星中天[7]。据日辰,公元前1106年“甲子”为2月4日;1075之“甲子”为2月21日, 1044之“甲子”为1月9日。承陕西天文台刘次沅先生帮助计算,公元前1106年2月4日日出前后安阳地区没有岁星中天的天象,所以这一年即可排除。公元前1075年2月21日,刘先生计算结果日出时间为7∶39,木星(岁)中天时间为11∶57。可见“朝”时也没有岁星中天天象,所以也可以排除。公元前1044年1月9日,计算结果日出时间为7∶59,木星(岁)中天时间为5∶40。就是说岁星中天在日出前两小时20分。众所周知,一般所谓的星体中天, 如日中,肯定不是仅指其正在天中的那一刻,而是有一个时段。所以,说10441119这一天“朝”时有“岁中”天象,是完全可以的。那么,这一天就正与《利簋》“甲子朝岁贞(中)”相吻合。可见克殷当为公元前1044年1月9日。 以上结果说明,根据《武成》、《世俘》月相日辰及《利簋》天象,武王克殷之年只能是公元前1044年,时间为1月9日。那么,其伐纣、克殷及归周的日辰便为: 公元前1045年12月9日 出发 公元前1044年1月9日克殷 公元前1044年2月24日归周 参考文献 [1] 顾颉刚.《逸周书?世俘篇》校注写定与评论[J].文史第二辑,1962年. [2] 何幼琦.《武成》、《世俘》述评[J].江汉论坛,1983,(2). [3] 黄怀信.逸周书源流考辨[M].西安:西北大学出版社,1992. [4] 黄怀信.《世俘》、《武成》月相辨正[J].西北大学学报(人文社科版),1992,(3). [5] 黄怀信.关于西周月相纪日法[J].西周史论文集[C].西安: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,1993. [6] 刘启益.西周金文中月相词语的解释[J].历史教学,1994,(6). [7] 黄怀信.利簋铭文再认识[J].历史研究,1998,(6).按:该文中我们提到公元前1101年,是由于没有考 虑一月壬辰(二日)旁生霸,应该上承大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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