孔子为什么“老而好《易》”?https://zhuanlan.zhihu.com/p/582180518
考古学界每一次新的重大发现,总是给传统的思想观念带来挑战!马王堆出土的帛书《易传》,包括《二三子》、《系辞》、《易之义》、《要》、《缪和》、《昭力》等六篇文献,[1]除《系辞》及《易之义》的部分内容见于今本《系辞》和《说卦》外,其余皆是佚失了两千多年的古书,记载了孔子老年对《易经》的论述,其中有许多前所未见的言论,为人们重新认识孔子和《易经》提供了新的材料和契机。自汉代以来,儒家学者对《易经》的解释,从“象数”、“易理”、“玄学”、“历法”及“治世”等多方面入手,似乎《易经》是无所不包的学问,这种观点不仅过于唯心,而且也与孔子所述不符。汉晋儒家释《易经》,对孔子的“易道论”直接无视,对《周易》的本质也没有进行深入的探究。这主要出于两方面的原因: 一、秦始皇“燔《诗》《书》、杀术士”,对文化传承产生了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,道学因此由显学变为隐学,致使汉晋儒家不懂“道学”,进而不懂“易学”。1933年出版的《性命法诀明指》,说明了“道学”的实际传承情况:阅进丹经万万篇,末后一着无人言;阳关一闭准长生,千佛万祖皆单传。[2] 此诗是赵避尘的两位恩师——全真教龙门派第十代宗师了然、了空禅师所传。诗中所说“阳关一闭”,是指修道初期的入门功夫——“精关锁闭”之法,此法在赵避尘以前无人提起,只是在宗教内部口传。所以,从汉代以来至1933年以前这两千多年的时间里,除佛、道两教宗教界内部的人士以外,世人对道法的修行口诀、机关要窍、气血运行径路及内显景象基本是未知的。丹书虽有记载,但多为隐语比喻,没有明师指点,不能入门。因此,自汉代以来,儒家学者不仅解释《道经》南辕北撤,解释《易经》也谬误百出,除《焦氏易林》尚存古聖遗迹外,[3]余者皆不堪一读!二、孔子对《周易》的研究并没有彻底完成,汉晋儒家继承的《周易》并不完善。班固在《艺文志》篇首说“昔仲尼没而微言绝,七十子丧而大义乖”,[4]所言正是这种情况;《儒林传》“及至秦始皇兼天下,燔诗书,杀术士,六学从此缺矣”,[5]也是说“六经之学”从此有缺憾了,《尚书》的传承就是明证。而《易经》虽为“卜筮之书传者不绝”,但是,现存的十种“易学”文献,六十四卦卦名完全相同者仅有十例,[6]说明其受“焚书”的影响也是空前绝后的。帛书《易传》的出土,不仅使我们得以了解孔子老年的“易学观”,也是我们根据这些材料校正今本《易经》错误的基础,有必要深入地加以研究。而“夫子老而好《易》”这个古老的话题,就是研究这些问题的最佳切入点。虽然已经有多位学者对此课题撰文加以讨论,但是从“道学”的视角深入探讨此课题还前所未见。本文将从孔子老而好《易》的时间开始对此问题展开讨论,不足之处,敬请学界同仁批评指正。 一、孔子“老而好《易》”的时间帛书《要》篇第9行: 说明孔子老年对《易经》的喜好已经达到了痴迷的程度!这与《史记•孔子世家》: 孔子晚而喜《易》,序彖、系、象、说卦、文言。读《易》,韦编三絶。曰:“假我数年,若是,我于《易》则彬彬矣。”[8] 是一致的。《孔子世家》记载的孔子之言,是孔子晚年研读《易经》的感叹之词,也是反映孔子“易学”研究水平的关键之词,说明当时孔子已经意识到在有生之年来不及把《易经》研究透彻了。《论语·述而》: 子曰:“加我数年,五十以学《易》,可以无大过矣。”[9] 旧释把“大过”解释为“过错”、“过失”或者“凶兆”,今从《史记》及《要》篇的记载来看,孔子此言应当是“正确理解《易经》而没有大的错误”,语意与《史记》的记载相近。 孔子究竟于何时“好《易》”、“喜《易》”?这是中国“易学史”及“文化思想史”上的重大问题,学术界对此颇有争议。对于《论语·述而》的记载,郑玄、何晏及梁皇侃等人都认为孔子说这段话的时间是在五十岁之前。[10]朱熹认为孔子说这段话的时间是晚年,五十当是七十之误。[11]郭沂认为孔子说此言是在五十六、七岁至六十岁之间。[12]廖名春认为孔子“喜易”、“好易”应在晚年,而不是五十岁之前,《论语》此章也应看作是“孔子晚年深入学《易》之后的追悔之言”。[13]祝和军也持同样的看法。[14]赵法生的看法则更进一步,他认为孔子对此不是一般的追悔,而是深感遗憾:不仅如此,孔子似乎对于自己在生命的晚期才如此服膺《周易》而深感遗憾,《要》篇说:“我好学而才闻《要》,安得益吾年乎?”这一句话与《论语》中“五十以学《易》章”表达了同样的心境。如此这般的投入和感叹,表明《易经》给晚年的孔子带来了巨大的思想震憾。[15] 赵法生对孔子晚年“易学”思想变化的分析是深刻的。遗憾的是,他没有认识到孔子晚年已经抛弃了《周易》的“卜筮说”,在探讨孔子易学思想变化时偏离了的方向。 对于孔子在晚年好《易》具体是哪一年,以及产生这种变化的根本原因,《庄子》中记载的孔子与老子的对话,对于判定这两点很有价值!《庄子·天运》: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,乃南之沛,见老聃。老聃曰:“子来乎 ?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!子亦得道乎?”孔子曰:“未得也。”老子曰:“子恶乎求之哉?”曰:“吾求之于度数,五年而未得也。”老子曰:“子又恶乎求之哉?”曰:“吾求之于阴阳,十有二年而未得也。”老子曰:……[16]文中“五十有一”当是“五十有七”之误。简文“十一”与“十七”的合文同形,无法区分,疑古论者据此认为孔子至楚见老子不足信,怀疑过甚。[17]南昌海昏侯墓出土孔子衣镜记载传记:“孔子弟子顏回、子贛之徒七十有七人。”[18]“七十”写作:
汉简“七十”合文與帛书《要》篇第13行下写作:
帛书“七十”合文形的“七十”同形。[19]此合文即可读为“七十”,也可读为“十七”或“十一”,究竟怎么读要看文献的具体情况。《孔子世家》记载鲁定公八年阳虎为乱,孔子不仕,退而修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,[20]又记载鲁定公十四年孔子“出游”时年五十六,证实孔子于五十七岁见老子合于情理。因此,《庄子》记载的孔子“五十一岁”见老子应是“五十七岁”的误写。据《庄子》记载,孔子四十岁求道,至五十七岁也未得,因此南遊见老子,可知孔子求道心情的迫切!这对研究孔子于何时好《易》以及其“易学观”发生转变至关重要!《孔子世家》记载孔子居陈三岁,而陈国故址即今之淮阳古城。《史记•老子韩非列传》: 老子者,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,姓李氏,名耳,字耼,周守藏室之史也。 苦县,即今鹿邑县,距离淮阳70公里。孔子长期居陈,当与向老子问道有关,这也应当是孔子“易学”观发生变化的转折点。因孔子在哀公十一年冬反鲁后未再出游,而《要》篇第9行说孔子好《易》“居则在席、行则在橐”,证明孔子好《易》发生在出行期间,准确地说,应当是发生在向老子问道之后,也就是孔子五十七岁时,郭沂的观点是正确的。二、《易经》不是“卜筮”之书世人多以为《易经》是卜筮之书,不仅是因为《周礼·春官·太卜》有这样的记载,在已经出土的阜阳汉简《周易》、王家台秦简《归藏》中,其经文后面均有关于占卜的记录,[21],[22]当然这并不能作为判定《易经》就是卜筮之书的依据!《隋書•经籍志》:《归藏》汉初已亡,晋《中经》有之,唯载卜筮不似聖人之旨,以本卦尚存,故取贯于《周易》之首,以備殷《易》之缺。[23] 南昌海昏侯墓出土《易占》(按:书名是李零所命,似有不妥),与所见易学文献皆不相同,其体例是先在卦画下讲卦的结构“某上某下”,然后释某卦为某义,然后讲“某方某数饺某方某数”(李零认为,“饺”可读“交”,表示相配),然后讲所当干支、卦序(同今本《周易》),最后断四时吉凶。[24]从帛书《二三子问》第18行下“西南温始【於下,東北】寒始於【上】”来看,[25]海昏侯墓《易占》可能包含卦序的原始信息。 以上三例,证明了《易经》传承的复杂性,也说明在不同的“易学”体系中,其经文后有无占卜记录或者取决于传经者的个人喜好。孔子于中年对《易经》不够重视,应当是认为《易经》是“卜筮”之书。帛书《要》篇记载的孔子与弟子子贡的对话,反映了孔子老年“易经观”发生转变,认识到“卜筮”是百姓之道,非《易》!帛书《要》篇第12行: 子曰:“校(绞)哉!赐,吾告女(汝)《易》之道!良【筮而善占】,此百生(姓)之道【也,非】《易》也。”[26] 廖名春的补文,与孔子晚年的易学思想契合。孔子好《易》,在于《易》有“德义”,而非“卜筮”,对于这一点,孔子在《要》篇中有详细的解说,见《要》第17-18行: 子曰:“《易》,我后其祝卜矣,我观其德义耳也。幽赞而达乎数,明数而达乎德,有仁【守】者而义行之耳。赞而不达于数则其为之巫,数而不达于德则其为之史。史巫之筮,向之而未也,始之而非也。后世之士疑丘者,或以《易》乎?吾求其德而已,吾与史巫同涂而殊归者也。君子德行焉求福,故祭祀而寡也;仁义焉求吉,故卜筮而希也。祝巫卜筮其后乎?”[27] 可见孔子对《易经》的重视,不是因为“卜筮”,而是因为“德义”。“幽赞而达乎数,明数而达乎德,有仁守者而义行之耳”这三句话,是孔子对“易道”的高度概括,与今本《说卦》: 昔者聖人之作易也,幽赞於神明而生蓍,叄天两地而倚数,观变于阴阳而立卦,发挥于刚柔而生爻,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,穷理尽性,以至于命。[28] 的思想是一致的。《要》篇第8-9行: 子曰:吾好学而才闻《要》,安得益吾年乎?吾□……[29] 由于前面的文字几乎全部残毁,使我们不知道《要》篇给《易经》怎么定性。但是,《易经》与“延年益寿”有关,是不容质疑的。 三、《易经》与“道学”对上面引用今本《说卦》“幽贊於神明而生蓍”,韓康伯注: 幽,深也。赞,明也。蓍,受命如响,不知所以然而然也。 《周易集解》辑录荀爽和干宝的注释:荀爽曰:幽,隐也。赞,见也。神者在天,明者在地。神以夜光,明以昼照。蓍者,册也。谓阳爻之册三十有六,阴爻之册二十有四,二篇之册万有一千五百二十。上配列宿,下副物数。生蓍者,谓蓍从爻中生也。〇干宝曰:幽昧,人所未见也。赞,求也。言伏羲用明于昧冥之中,以求万物之性,尔乃得自然之神物,能通天下之精,而管御百灵者,始为天下生用蓍之法者也。[30]朱熹注:“幽赞神明,犹言赞化育。”[31]此释出自《中庸•至诚》 按:“赞”,各家所释皆误,当读作“鑽”。《说文•金部》:“鑽,所以穿也。”“幽鑚”,即下行鑚入幽深之处。帛书《系辞》第20行: 夫易,聖人【之所以极深】而达几也。唯深,故达天下之讼。唯几,故【能成】天下之务。唯神,故不疾而数,不行而至。[32] “极深”,与“幽深”同义。“几”,是“机”字的省写,即“机关”、“枢纽”。“达机”,即“进入机关要窍”,今本误作“研几”。《周易集解》辑录荀爽的注解: 荀爽曰:谓伏羲画卦,穷极易幽深;文王系辞,研尽易几微者也。[33]印证了《礼记•经解》“《易》曰:‘君子慎始,差若毫厘,缪以千里。’”这段话,[34]一字之差,就使经文精华尽失。与此《系辞》对应的内容,又见于今本《老子》第15章,各本内容如下: 王弼注本:古之善爲士者,微妙玄通,深不可识。夫唯不可识,故强为之容。[35] 帛书乙本:古之善为道者,微眇玄达,深不可志。夫唯不可志,故强为之容。[36]北大漢簡:古之为士者,微眇玄达,深不可识。夫唯不可识,故强为之颂。[37]郭店甲本:古之善为士者,必非溺玄达,深不可志,是以为之颂。[38] 《说文•玄部》:“玄,幽远也,象幽,而入覆之也,黑而有赤色者为玄。”故此“玄达”,与《系辞》“极深而达机”、《说卦》之“幽鑚”同义。在各本中,以郭店《老子》甲本为最优,其内容不仅与道法深度契合,也与上引《系辞》内容相符,这是孔子的易学思想与《老子》有关的证据之一。郭店甲本用“必”字,有极强的“警示”语意!“非溺”,非指“不遗尿”,而是指“不失精”,同时证实此处位于人体下腹。“玄达”,即“到达幽深之处”。“深不可志”,即“处此深处不可用心志”,这是“养氣”的不二法门!而此“幽微深远之处”,就是道家所谓“虛无之窟”、“丹田炁穴”。龙门派第九代祖师柳华阳著《金仙证论》“图说第十”云:夫虚无之窟,内含天然真宰,則谓之君火、真火,真性元神亦是无形,静则集氤氲而栖真养息,宰生生化化之原,动则引精华而向外发散,每活子时二候之许,其窍旋发旋无,故曰“元(玄)关难言”。其炁之行,后通乎督脉,前通乎任脉,中通乎冲脉,横通乎带脉,上通乎心,下通乎阳关,上后通乎肾,上前通乎脐,散则透于周身,为百脉之总根,故谓之“先天”。其穴无形无影,炁发则成窍,机息則渺茫,以待成全八脉,则八脉凑成,共拱一穴,为造化之枢纽,名曰“炁穴”。[39] 可见“炁穴”对修行者来说极其重要。此“炁穴”名目繁多,道书所谓“玄牝之门”、“天地之根”、“生身处”、“复命关”、“金丹之母”、“玄关之窍”、“凝结之所”、“甲乙坛”、“戊己戸”、“心源性海”、“灵府”、“灵台”、“蓬莱岛”、“朱砂鼎”、“偃月炉”、“神室炁穴”、“土釜谷神”、“灵根欛柄”、“坎离交媾之乡”、“千变万化之祖”、“生死不相关之地”、“鬼神觑不破之机”、“中”、“一”等等,[40]皆指此穴。因为它是炁机发生之地、万物化育之源,所以是位于人体下腹部最重要的窍穴。凡修道者,必须先入“虚无”,进入“入静状态”;然后在入静状态下初醒、进入“内知觉状态”时,立即依法行功,凝神入炁穴。不能入此穴,与仙佛无缘。北宋道教南宗初祖张伯端著《悟真篇》“七言绝句”第十二首:道自虚无生一炁,便从一炁产阴阳;阴阳再合生三体,三体重生万物昌。[41] 《易纬•乾凿度•象成数生》:“易起无,从无入有。”[42]一个“入”字,说出了行功的关键。道教南宗第三祖薛道光著《丹髓歌》第五首:昔日遇师亲口诀,只要凝神入炁穴;以精养炁炁养神,炼作黄芽幷白雪。[43] 说明此穴是修行者的“主观意识”必入之地。李涵虚著《三车秘旨•收心法提词》云:不分善恶与贤愚,总要收心坐虚无。入得杳冥方见道,最初一着好功夫。[44] “入虚无”、“入杳冥”不是目的,只是入道的手段,所以先秦及后世道家皆反复强调!帛书《老子》乙本卷前古佚书《道原》首行:“恒无之初,迵同太虛,虛同为一,恒一而止。”[45]又《庄子•天地》: 泰初有无,无有无名。一之所起,有一而未形。物得以生谓之德,未形者又分,且然无间谓之命。留动而生物,物成生理谓之形;形体保神,各有仪则谓之性。性修反德,德至同于初。同乃虚,虚乃大。合喙鸣,喙鸣合,与天地为合。其合缗缗,若愚若昏,是谓玄德,同乎大顺。[46] 《说文•页部》:“顺,理也,从页,巛声。”[47]《广雅•释诂》:“巛,顺也。”王念孙疏证:巛、顺声相近。《系辞传》云:“夫坤,天下之至顺也。”《说卦传》云:“坤,顺也。”坤,《释文》云:“坤,本又作巛。”[48]可见在许慎、张揖、王念孙等文字学家看来,“顺”字所从之“川”,本应作“巛”。据廖名春考证,今本《周易》卦名“坤”是后起字,最早见于战国玺印,宋人洪适《隶释》荟萃汉魏碑碣189种,乾坤之“坤”字无一作“坤”,都写作
熹平石经卦名“巛”字“川”、“巛”。[49]从熹平石经《周易》与“坤”对应的卦名写作
熹平石经卦名“巛”字其“利涉大川”之“川”写作
熹平石经“川”字来看,[50]该卦名也应作“巛”。《说文解字群经正字》:“巛,贯穿通流水也。虞书曰:濬𡿨巜距巛,言深𡿨巜之水会为巛也。”今经典作川。《隶变》韩勑碑阴‘颍川长社’、孔宙碑阴‘甘陵广川’如此作,后遂因之,其偏旁则巛,巠、邕之类是也。[51] 可见“巛”、“川”原是两字,后或混为一字。帛书卦名“川”也是“巛”之误写。 “巛”卦六爻皆阴,正象虛无,而“巛”有“穿”义。故由帛书《易之义》第34行下“《易》有名曰川,雌道也”和《繆和》第33行下“且夫川者下之为也”可以推知,[52]“巛”卦的本义就是“幽鑚”而下行进入“虛无之窍”。 对于中老年人来说,修行的初功是“补虛”——即“还精补脑”,故必须“入虚无”畜养“阴精”。[53]待精足产炁,则必须“凝神入炁穴”、运炁打通“奇经八脉”。[54]待打通“奇经八脉”后,进入第一次“七日混沌开基”(见《大成捷要》)。待祖窍产出白光,即《易经》所谓“七日来復”,仍要“凝神入炁穴”,神守丹田,久而静中生动,一阳来復,则开始“阳生调药”,调至“药产神知”,继之以“炼精化炁”、“炁通小周天”之功。[55]这一阶段统称为“筑基”,而“幽鑚”始终贯穿于其中。因为在“还精补脑”和“炁通小周天”的过程中,“阳升用九”,“阴降用六”,故《要》篇有“幽鑚而达乎数”之说!“阳升用九”和“阴降用六”皆符合要求,阴、阳形成良性循环,日积月累,从而阳生阴长,精足炁盛,此即“明数而达乎德”!整个修炼过程的许多细节、动作要领和行功口诀,未得传授不能知晓,故孔子必得老子真传,才能把《易经》与道学结合起来。孔子在《要》篇第23-24行云:故谓之《易》有群道焉,五官六腑不足尽称之,五政之事不足以产之,而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不【读】百篇难以致之,不问于古法不可顺以辞令,不可求以志善。能者由一求之,所谓“得一而群毕”者,此之谓也,损益之道足以观得失矣。要千六百𠦜八[56] 其中“不问于古法不可顺以辞令”,说明《易经》“书外有法”,也就是秘传“口诀”。此句可与《说文•易部》“秘书曰:日月为易,象阴阳也”互证,[57]这说明《易经》远较我们想象的复杂。另外,“能者由一求之,所谓得一而群毕者”这两句话,不仅与老子“道生一”的思想相合,也与《庄子•天地》“记曰:通于一而万事毕,无心得而鬼神服”相通,[58]可证明《易经》就是“道学”。四、《易传》与“道学”据《庄子》记载,孔子在向老子问道以前,先求于“度数”五年未得道,又求于“阴阳”十二年也未得道,所以,在出游之后南行,长住陈国,以便向老子问道。《易纬•乾凿度》: 孔子曰:易者,易也,变易也,不易也,管三成道,为德苞籥。(按:后两句原作“管三成为道德苞籥”,此从明钱叔宝本断读) 郑玄注: 管,统也。德者,得也。道者,理也。籥者,要也,言易道统此三事,故能成天下之道德,故云“包道之要籥也”。[59] 此释甚误。《尔雅•释乐》:“大籥谓之产。”郭璞注:“籥如笛,三孔而短小,广雅云七孔。”[60]今本《老子》第5章:“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?”郭乾泗注:“橐则无底,籥则三孔,所以鼓巽风也。”[61]“橐籥”在此是“丹田”的形象比喻。如前文所言,丹田出入之路有三,前面一条路通任脉,向后分左右通于督脉起点“尾闾”(帛书《称》第10行:“天地之道,有左有右,有牝有牡”与此有关)。因此,《乾凿度》之“管三”,就是指丹田的这三条路径,是阴阳循环必由之路;“苞”,指丹田;“籥”,指这三条路径是“机关”、“枢要”。而丹田有“炁”,即是有“命”。《性命双修万神圭旨》:何谓之性?元始真如一灵炯炯是也。何谓之命?先天至精一炁氤氲是也。[62] “元神”属“性”,居于“祖窍”,此窍位于双目连线中间之前的虛空处,是人体唯一不在身体内的窍穴;“一灵炯炯”形容“性体光明”,即今本乾卦《彖传》所谓“首出庶物”。“庶”,《说文•广部》释作“屋下众”,此非本义。甲骨文“庶”字从厂从火,写作:
甲骨文“庶”字(合集22045)
甲骨文“庶”字(合集10299)是象形兼会意字,各家据金文释为“火烧石熟食”,[63],[64]有些勉强。《说文•厂部》:“厂,山石之厓岩,人所居,象形。”在《彖传》中比喻人之“祖窍穴”。因此,“庶”字的本义就是“厓岩下有光”,故“首出庶物”之义即“祖窍穴有光”,庄子谓之“虛室生白”。这一现象,在修行者完成“还精补脑”、补足自身精炁以后,把两眼目光向中间一并就能出现,[65]所谓“乾卦纯阳”,就是指此。“精炁”属“命”,居于丹田,发于淫根。今本《系辞》:是以君子将有为也,将有行也,问焉而以言,其受命也如响。[66] 其“问”通“闻”,此“闻”非指听闻之“闻”,而是指“闻𧲂”。《山海经•中山经》: 几山,有兽焉,其状如彘,黄身,白头,白尾,名曰闻𧲂,见则天下大风。“言”,通“俺”,是北方方言,“我”之别称。《尔雅•释诂》:“言,我也。”“闻焉而以俺”,即“象闻𧲂一样用我”,这也是比喻。“首出庶物”则“头白”;此物经“戊门”下入中宫而显黄色,即是“黄身”;又往下进入丹田产生精炁,精炁从丹田入尾闾显白色,即是“白尾”。祖窍生“白光”后凝神入炁穴,如“以火投水”,久之阴消阳长,故丹田有“一炁氤氲”之象,此谓“受命”。而“凝神入炁穴”则使听觉变得极其灵敏,耳中血脉跳动的声音响如奔雷,故曰“受命如响”,佛经称之为“声闻”。 宗上所述,“幽鑚而达乎数”、“首出庶物”、“受命如响”这些具有重要内涵的专用术语,如果无人传授,必不能知晓其涵义,更不可能把它们组织起来用于论说《周易》,所以说,孔子老而好《易》,是因为得到了老子的真传。帛书《系辞》蕴涵鲜明的道学思想,因此,陈谷应、王葆玹等认为帛书《系辞》是道家学派的作品。[67]此说未必属实,但说易学与道家有关,确实是正确的。南昌海昏侯墓出土《论语•知道》:孔子智(知)道之昜(阳)也,“昜昜(阳阳)”云者三日。子曰:“此道之美也,莫之御也”。[68] 《论语》佚篇《知道》的发现,证实了孔子于晚年已经进行道学的实践!将帛书《要》篇和《论语•知道》与《庄子•天运》、《史记•孔子世家》等文献互证,印证了孔子老年易学观的转变是由于得知《易经》是道学文献,因此喜好到“居则在席,行则在橐”的地步。而帛书《易之义》、《要》等《易传》佚篇,也应当是孔子“老而好《易》”的重要成果。
[1] 張政烺:《馬王堆帛書<周易>經傳校讀》,北京:中華書局,2008年4月,第95-193頁。
[2] 〔民國〕趙避塵:《性命法訣明指》,董沛文主編:《千峰老人全集》,北京,宗教文化出版社,2011年6月,下册第511頁。
[3] 〔民國〕尚秉和:《焦氏易林注》,北京,光明日報出版社,2005年5月。
[4] 〔漢〕班固撰,〔唐〕顏師古注:《漢書》,北京,中華書局,1962年6月,第六册,第1701頁。
[5] 〔漢〕班固撰,〔唐〕顏師古注:《漢書》,北京,中華書局,1962年6月,第十一册,第3592頁。
[6] 現存十餘種“易學”文獻,包括今本《歸藏》、秦簡《歸藏》、今本《周易》、熹平石經《周易》殘石、帛書《周易》、帛書《易傳》、阜阳漢簡《周易》、上博藏楚竹書《周易》、清華藏簡《筮法》和《别卦》及海昏侯墓漢簡《易占》等,在前十種“易學”文獻中,卦名完全相同者僅有“訟、比、同人、觀、復、損、困、井、鼎、節”等十卦,餘者皆有不同。
[7] 張政烺:《馬王堆帛書<周易>經傳校讀》,北京,中華書局,2008年4月,第160頁。
[8] 〔漢〕司馬遷撰,〔宋〕裴駰集解,〔唐〕司馬貞索隱,〔唐〕張守節正義:《史記》,北京,中華書局,1982年11月第2版,第六册第1937頁。
[9] 〔魏〕何晏集解,〔唐〕陸德明音義,〔宋〕邢昺疏:《論語注疏》,《欽定四庫全書薈要·經部·論語注疏》,清乾隆四十年(1775年)刻本,卷七第9頁。
[10] 〔清〕劉寳楠撰:《論語正義》,清同治五年(1866年)東京文求堂影印本,卷八第13頁。
[11] 〔南宋〕朱熹集注:《四書集注》,中華書局編輯部編:《漢魏古注十三經下•四書集注》,北京,中華書局,第46頁。
[12] 郭沂:《孔子学易考论》,《孔子研究》,1997年第2期,第9-11頁。
[13] 廖名春:《孔子真精神:〈論語〉疑難問題解讀》,貴陽,孔學堂書局,2014年7月,第162-173頁。
[14] 祝和軍:《“夫子老而好易”新解》,《周易研究》,2015年第6期,第21-28頁。
[15] 趙法生:《孔子“晚而喜易”與其晚年思想的變化》,《哲學研究》,2012年第2期,第39-40頁。
[16] 〔戰國〕莊周著:《莊子》,〔宋〕褚伯秀撰:《南華真經義海篡微》,胡道靜等編著:《道藏要籍選刊》,上海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9年6月,第二册,第505頁。
[17] 張壽林:《老子道德經出於儒後考》,羅根澤編著:《古史辨四》,上海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2年8月,第216-218頁。
[18] 朱鳯翰主編:《海昏簡牘初論》,北京,北京大學出版社,2020年12月,第368頁。
[19] 该合文陳松長、廖名春讀爲“七十”是正確的,見《道家文化研究》第三輯第435頁;張政烺讀“才”,過於謹慎,見《馬王堆帛書<周易>经傳校讀》第28頁圖版,釋文第160頁第16行。
[20] 〔漢〕司馬遷撰,〔宋〕裴駰集解,〔唐〕司馬貞索隱,〔唐〕張守節正義:《史記》,北京,中華書局,1982年11月第2版,第六册第1914頁。
[21] 韓自强:《阜陽漢簡<周易>研究》,上海,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4年7月,第3-17頁。
[22] 王明欽:《王家臺秦墓竹簡概述》,艾兰、邢文編:《新出簡帛研究——新出簡帛國際學術研討會文集》,北京,文物出版社,2000年8月,第26—49頁。
[23] 〔唐〕魏徵,令狐德棻撰:《隋書》,北京,中華書局,1973年8月,第四册第913頁。
[24] 朱鳯翰主編:《海昏簡牘初論》,北京,北京大學出版社,2020年12月,第254-267頁。
[25] 張政烺:《馬王堆帛書<周易>經傳校讀》,北京,中華書局,2008年4月,第98頁。
[26] 廖名春:《帛書<要>篇“夫子老而好易”章新釋》,《周易研究》,2008年第4期,第20-22頁。
[27] 張政烺:《馬王堆帛書<周易>經傳校讀》,北京,中華書局,2008年4月,第159-160頁。
[28] 〔魏〕王弼,〔晉〕韓康伯注:《周易》,中華書局編輯部編:《漢魏古注十三經(上)•周易》,北京,中華書局,1998年11月,第61頁。
[29] 〔日〕池田知久著,牛建科譯:《馬王堆漢墓帛書<周易>之<要>篇釋文(上)》”,《周易研究》,1997年第2期,第24頁。
[30] 〔唐〕李鼎祚撰:《周易集解》,《欽定四庫全書•經部•易類•周易集解》,卷十七第1頁。
[31] 〔宋〕朱熹著:《原本周易本義》,《欽定四庫全書•經部一•易類•原本周易本義》,卷十第1頁。
[32] 張政烺:《馬王堆帛書<周易>經傳校讀》,北京,中華書局,2008年4月,第112-113頁。
[33] 〔唐〕李鼎祚撰:《周易集解》,《欽定四庫全書•經部•易類•周易集解》,卷十四第13頁。
[34] 〔漢〕鄭玄注:《禮記》,中華書局編輯部編:《漢魏古注十三經(上)•禮記》,北京,中華書局,1998年11月,第182頁。
[35] 〔魏〕王弼注,〔唐〕陸德明音義,〔日本〕南總宇惠考訂:《王注老子道德經》,明和七年(1770年)松山堂藏版,卷上第14頁。
[36] 國家文物局古文獻研究室:《馬王堆漢墓帛書》〔壹〕,北京,文物出版社,1980年3月,第96頁。
[37] 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:《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(貳)》,上海,上海古籍出版社,2012年12月,圖版第86頁,釋文第150頁。
[38] 荆門市博物館:《郭店楚墓竹簡》,北京,文物出版社,1998年5月,第111頁。
[39] 〔清〕柳華陽:《金仙證論》,清嘉慶十六年(1811年)鳳城龍山鄊厚光堂藏板重刻本,第32-33頁。
[40] 〔明〕尹真人:《性命雙修萬神圭旨》,明天啟二年(1622年)歙滌玄閣藏木刻板,元集第5頁。
[41] 〔北宋〕張伯端撰:《悟真篇》,胡道靜等編著:《道藏要籍選刊》,上海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9年6月,第二册第404頁。
[42] 〔漢〕鄭玄注:《易緯•乾坤鑿度》,《欽定四庫全書薈要•經部•易緯乾坤鑿度》,卷上第12頁。
[43] 〔北宋〕薛道光撰:《丹髓歌》,胡道靜等編著:《道藏要籍選刊》,上海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9年6月,第二册,第307頁。
[44] 〔清〕李涵虛著,盛克琦點校:《圓嶠内篇:道教西派李涵虛内丹修煉秘籍》,北京,宗教文化出版社,2009年5月,第45頁。
[45] 國家文物局古文獻研究室:《馬王堆漢墓帛書》〔壹〕,北京,文物出版社,1980年3月,第84頁。
[46] 〔戰國〕莊周著:《莊子》,〔宋〕褚伯秀撰:《南華真經義海篡微》,胡道靜等編著:《道藏要籍選刊》,上海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9年6月,第二册,第459頁。
[47] 丁福保编簒:《说文解字诂林》,北京,中華書局,1988年4月,第10册,第8838页。
[48] 〔清〕王念孫撰:《廣雅疏證》,南京,江蘇古籍出版社,2000年9月,第9頁。
[49] 廖名春:《<周易>經傳與易學史新論》,濟南,齊魯書社,2001年8月,第27,33頁。
[50] 馬衡先生遺著:《漢石經集存》,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輯:《考古學専刊乙種第三號•漢石經集存》,北京,科學出版社,1957年12月,圖版第33,88,89頁,釋文第25,26-28頁。
[51] 丁福保编簒:《说文解字诂林》,民國十七年(1928年)詁林精舍原版,第5140页。
[52] 張政烺:《馬王堆帛書<周易>經傳校讀》,北京,中華書局,2008年4月,第142,174頁。
[53] 趙避塵著,董沛文主编:《千峰老人全集》,北京,宗教文化出版社,2011年6月,下册第577-581頁。
[54] 趙避塵著,董沛文主编:《千峰老人全集》,北京,宗教文化出版社,2011年6月,上册第132-133頁。
[55] 牛金寳著:《性命雙修養生延夀法》,北京,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,1989年1月,第69-78頁。
[56] 張政烺:《馬王堆帛書<周易>經傳校讀》,北京,中華書局,2008年4月,第161-162頁。
[57] 〔漢〕許慎撰,〔宋〕徐鉉校:《說文解字真本》,日本早稻田大學圖書館藏和刻本,卷九下第14頁。
[58] 〔戰國〕莊周著:《莊子》,〔宋〕褚伯秀撰:《南華真經義海篡微》,胡道靜等編著:《道藏要籍選刊》,上海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9年6月,第二册,第447頁。
[59] 〔日〕安居香山,中村章八輯:《緯書集成》,石家莊,河北人民出版社,1994年12月,上册,第3頁。
[60] 〔晉〕郭璞注:《爾雅》,中華書局編輯部編:《漢魏古注十三經(下)•爾雅》,北京,中華書局,1998年11月,第53頁。
[61] 〔明〕焦竑原輯,〔清〕郭乾泗重校:《老子元翼》,龔鵬程,陳廖安主編:《中華續道藏初輯》,〔臺灣〕新文豐出版公司,1999年5月,第九册,第410頁。
[62] 〔明〕尹真人撰:《性命雙修萬神圭旨》,明萬曆四十五年(1615年)黃伯符木刻版,元集第8頁。
[63] 方述鑫等編著:《甲骨金文字典》,成都,巴蜀書社,1993年,第681頁。
[64] 于省吾主編:《甲骨文字詁林》,北京,中華書局,1996年5月,第三册第2207頁。
[65] 趙避塵著,董沛文主編:《千峰老人全集》,北京,宗教文化出版社,2011年6月,下册第618-619頁。
[66] 〔魏〕王弼,〔晉〕韓康伯注:《周易》,中華書局編輯部編:《漢魏古注十三經(上)•周易》,北京,中華書局,1998年11月,第62頁。
[67] 陳谷應:《<繫辭傳>的道論及太極、太恆說》,王葆玹:《帛書<繫辭>與戰國秦漢道家<易>學》,陳谷應主編:《道家文化研究》第三輯(馬王堆帛書専號),上海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93年8月,第72,88頁。
[68] 朱鳯翰主編:《海昏簡牘初論》,北京,北京大學出版社,2020年12月,第174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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